《孔子文化研究輯刊》第二輯編後記
新闻作者:杨朝明 宋立林 新闻时间:2014-10-05 13:09:53 阅读:次
《孔子文化研究輯刊》第二輯編後記
杨朝明 宋立林
夫子有言曰:君子“博學于文”,士者“行己有恥”。清初大學者顧炎武援夫子之言,以標舉論學、做人兩大宗旨。他說:“愚所謂聖人之道如之何?曰‘博學于文’,曰‘行己有恥’。自一身以至於天下國家,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來、辭受取予之間,皆有恥之事也。……士而不先言恥,則爲無本之人;非好古而多聞,則爲空虛之學。以無本之人,而講空虛之學,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,而去之彌遠也。”
陳祖武先生大德博學,五年以前的孔聖誕辰紀念期間,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學科諸研究所負責人光臨敝校,在舉行座談會時,先生就以“博學于文”、“行己有恥”寄語我輩。語重心長,言猶在耳。我孔子文化學院專事孔子、儒學與中國傳統文化研究,夫子之教,亭林論說,先生勉勵,敢不識之!孔子學院援爲院訓,以與諸生共勉,不亦宜乎!
不知《易》,難知儒。孔子之易學境界,乃儒學最高境界。不懂或誤解孔子與《周易》之關係,永遠難明孔子思想之高、之深、之寬。敝院劉彬博士于《易》彬彬,在研究帛書《要》篇以後,他充分肯定了孔子人文易學之開創意義。孔子以前,有巫之筮,有史之筮,孔子與之同塗殊歸,于《易》之中“觀其德義”,持德行優先之價值取向。人文易學出現,《易》之新、舊不同,足啓今人之思。《家語》有載:一日,孔門師徒相聚,子夏談論易之生人及萬物之本,侃侃而談,如數家珍。夫子淡淡而言,曰:“吾昔聞諸老聃亦如汝之言。” 子貢則以爲,子夏之論雖然精微,卻“非治世之待也”。由孔、老異同,察儒、道分殊,我們不由思考:到底今日“治世何待”?
西哲黑格爾曾經批評孔子,以其所講乃常識道德而已,認爲孔子只是一個實際的世間智者,並沒有思辨的哲學。大體而言,國外學者認識中國古代文明,都受中國學者影響,因此,黑格爾那時如果真懂孔子,倒着實令人匪夷所思!常聽類似說法:與孔子相比,老子的境界更高。夫子亦曰:老子猶“龍”。可是,老子留下“道德之意五千餘言”,他本人卻“莫知其所終”。或許,在遠方孤寂的群山之中,老子已達至化境,可以像他所言無爲而治。但另一西方學者又說:“不是老子,而是孔子成爲他的民族的偉大導師,這應該說是一件好事”。
立德、立言,爲己、爲學,學行兼修,未可偏廢。本期陳先生大作,不惟先生清代學術探研之重要貢獻,我們也從中看到,在清代大儒那裏,真正的聖人之道,乃是以“博學于文”、“行己有恥”爲內涵的經世致用之學。清學翹楚戴東原發展惠學,卻不以諸經訓詁自限,他以考據為手段,去探求經義,通經明道。衆人相率而競於考證訓詁之途,其行則猥,其識愈卑,於是有姚鼐、翁方綱反對專走考據一路,力倡以義理為依歸。
近世一個多世紀以來之文化史、學術史尤其值得研究。當孔子儒學傳統遭遇西方文化時,人們或激烈抨擊傳統,或“強烈擁護”傳統,但在近代中國政治衰敗、軍事落後背景下,西方觀念衝擊簡直勢如破竹。康有為為創立孔教奔波,但他闡發與傳統儒家格格不入之價值觀及激進社會改革觀念,“使正趨衰微的儒學雪上加霜”;袁世凱、張勳等人以儒學服務其政治目標,更“將儒學拖入了絕境”。賀麟先生指出,儘管中國青年猛烈抨擊孔子儒家起於五四運動,但儒家思想的消沈、僵化、無生氣,失掉孔孟的真精神和應付新文化需要的無能,卻早腐蝕在五四運動以前。儒家思想在中國文化生活上失掉自主權,喪失新生命,才是中華民族的最大危機。
高瑞泉先生研究了現代新儒家的“返本開新”。高先生說,面對西方文化衝擊,現代新儒家的歷史使命是要發揮孔孟真精神,重新詮釋儒家的心性之學,重構現代性的儒家價值系統,以儒家的倫理精神解決中國人的安身立命的大問題,由此延續儒家的道統。而事實上,新儒家在爲中國傳統哲學現代化而努力的時候,他們與傳統的“士”具有了很大不同,他們都成爲生活在大學或現代學術機構中的專業知識分子,不再處於文化權力和政治組織的中心,就其對社會的影響力而言明顯地邊緣化了。他們個人的道德修養成為自證自知之事,他們把自己的生命貫注在學問中,而成就了所謂“生命的學問”。於是,高先生提出:不能深入到社會生活的人生理想或人生境界,不具備道德擔當的道德理想主義,這樣的儒學,其生命力如何保持?如何進一步發展?
孔子等早期儒家何嘗不關心人身與人心的協調,關心人的自然性與社會性的統一?歷代儒者探討的是這樣的問題,儒經數量擴大、儒學域外傳播同樣是類似思索的延伸,描述中華文化走向的軌迹更能得到更多啓迪。試問:儒學發展的歷史,難道不是歷代探求“儒學與當代社會”問題的歷史?“面對世變”,面對“愈來愈嚴重的苦難”,面對種種“非人化的現象”,恐怕絕不會只有莊子希望看到天地之純、自然之眞,今人同樣向往人類社會的“安處”。人人向往自由,則應人人“敦於反己”。儒學者,修己之學也,自律之學也。“博學于文”又“行己有恥”,就能更大程度接近“自律人”與“自由人”統一之佳境。